胡老晚年的一張生活照(2019年4月)
時值從深秋即將進入初冬的季節,2024年11月的第一天,突然聞訊享年101歲高壽的老領導胡萃華同志不幸駕鶴仙逝,我內心萬分悲痛。心定后,我給胡老的愛子葉偉承同志發去了一份短短的深情唁文注1,并署上了“學生鐘虹敬挽”的落款。這個落款,是我參加革命工作后唯一的一次使用。唁文發出后,自己才覺得稍稍地心安。
我認識胡老是在七十年代后期。那時,我因在文革前一年從化工部機關輪值下放到南化勞動鍛煉,文革后卻恰遇北京戶口凍結。我一個單身,戶口要再落腳無依無靠無門注2。于是,部里就讓我先在位于南化的部直屬化肥公司任職。時隔不久,因考慮專業對口問題,我要求轉到了曾經也是部屬的南京化工廠(俗稱小南化),跟著主管業務的廠長在廠里做些“雜活”。進入七十年代末,石油化工在全國逐步出現了大發展的勢頭。南京的大乙烯也在上馬,并計劃從南化單獨分割出來。江蘇的化工產業向來以“小而散”為主聞名。省領導抓住了這個機遇,擬定了一個把當時在南京分屬于煉油、化工、輕工三個不同行業,又分別屬于中央和地方不同領導的七個石化中小企業聯合起來,組建成一家大型石化企業,從而形成一個由上、中、下游一體化的“一條龍”生產營銷體系。以便在未來形成江北和江南兩個“石化巨頭”。為此省里指定胡老作為“七廠聯合籌建小組”的組長,全權負責這一籌建工作。當時,我也不清楚胡老怎么得知在小南化有我這么一個下放的石化專業干部,居然點名要我參加籌建這個定名為“金陵石化”的“七人工作小組”。正因為這個緣故,使我初識了已久聞大名的胡老。
為了加快籌建金陵石化的步伐,我們在身負重任的胡老直接領導下,經歷了大半年緊張、復雜的組織協調和實地調研工作。她為此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帶領我們仔細研究克服各種困難,做到怎么合理又嚴密地“化七為一”,把七個“小指頭”變成一個“大拳頭”。特別是,在組建的過程中,因涉及到跨部門、跨地區的許多利益和權限問題,很多問題的協調難度相當大。現在看來,這在當時確實是一個十分艱巨的深化經濟體制改革的重要使命。
組建結束后,我先是被分配在金陵石化的發展部任主任工程師,分管公司內怎么進一步做好各廠協調發展的日常業務,并規劃公司的發展遠景藍圖。這時正好是八十年代初的1981年。由于金陵石化的成功組建,為國內大批中小石化企業的發展壯大,形成合力,提供了一個值得效仿的樣板。可以非常客觀地評價,胡老出色的組織協調能力和不斷鉆研業務的出眾才干,以及她嘔心瀝血為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偉業所付出的巨大努力,通過實現七家聯合,組成金陵石化,為催生1982年我國首個全國性的石化巨頭——中石化的誕生,默默無聞地立了一次大功。這是改革開放后我國石化工業發展的一個標志性的事件。但是這位幕后先驅,以往并不為很多業內人士所廣泛知曉。我作為一個親身經歷者,現在有責任在此把它公之于眾。
胡老在生前曾深情地說過,解放后,她主要在紡織和化工兩個行業為人民服務,但最感欣慰的是參與做成了兩件事:一是組建成立金陵石化,二是組建成立常州化工學院(現在常州大學的前身)。這是講得非常真切的肺腑之言。
我在金陵石化僅僅工作了不到一年。卻意外地接到了又一紙調令,要我轉到省石化廳任職。那時初創的金陵石化,無論工作和生活待遇都非常好。許多同志都勸我不要離開。但廳黨組仍堅持要我落實調令。就這樣,我便逐步開始深入了解和進一步熟悉即將離休的胡老。
此后,在這又一個新的崗位上,有幾件事非常令我終身難忘。
一、胡老對政治理論學習的自覺性非常高,并且總能結合業務工作的實際,與時俱進地學。特別是她在離休前后對改革開放初期的新鮮事物一直非常敏銳。“老樹不斷開新花”是她的一種常態。在我的眼里,她仍是一位活力四射,壯志未酬的革命先輩。八十年代中期,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當時人們的思想非常活躍。但是國家又尚未出臺一套我們自己完整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理論,因此為了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前進道路上少走彎路,針對科學技術和經濟發展中所遇到的許多難題,鄧公曾經在1978年就親自批準成立了一個“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指定由著名經濟學家于光遠同志擔任理事長。要求在科學技術界和經濟界學習研究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用辯證唯物主義的自然觀,深入研究自然發展規律,從而把生態哲學、環境哲學、經濟哲學運用于各個產業領域。胡老在得知這一重要信息后,立即充滿了極大的熱情,積極與南大、東大等哲學系的老師,以及一些主要生產企業的領導進行了宣傳和商討。竭力推動成立江蘇省自然辯證法研究會,并很快地在省科協的組織下,在揚子賓館召開了江蘇省自然辯證法研究會的成立大會,選舉著名哲學家、東南大學的蕭焜燾教授為第一任理事長。以便組織相關人員引起對學習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這一經典著作的重視,從而更好地在戰略和理論層面,為加速江蘇經濟社會的發展提供決策依據。胡老當時還特別邀請分管經濟和科學技術的周一峰和吳錫軍兩位副省長分別到會進行指導。中國科協聞訊后,亦派書記處書記李寶恒同志專程前來參加成立大會表示祝賀。我當時很榮幸地在胡老的推薦下,也成了江蘇省自然辯證法研究會的第一批會員(江蘇省科協當時專門為此頒發了研究會的會員證)。會后,研究會總會特別邀請她去北京,到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當年的年會上做一次專題發言。為了提高江蘇石化工業在全國的形象,她花了很大的精力進行了認真的準備,親自擬定了發言稿的內容和提綱,并委托我將其加工整理成正式文稿,送研究會審閱。在這件事情上,特別令我深受感動的是,她堅持她的這個發言稿必須用她和我這個在職干部倆人共同署名發表。這真使我這個“無名小卒”大吃一驚。這種極其謙遜和愛護下屬的工作作風,不僅對我是一次深刻的教育,而且對我進一步做好自身的業務工作,起到了巨大的鼓勵和鞭策作用。
胡老在中國工程院院士,曾任中石化高級副總裁曹湘洪同志的陪同下,興致勃勃地在江蘇油田進行調研時留下的合影。(2015年3月)
二、胡老在業務學習方面,也非常重視通過舉辦定期講座來不斷提高廣大干部的業務知識水平。她雖然已經離休多年,但每逢定期學習,她必定到會。我記得,在九十年代初中期的一次業務學習會上,我按照主講人的排班順序做過一次《中國石化工業的發展現狀和世界石化工業的發展趨勢》的講座。大概是她在“新趨勢”的問題上認為我講得有點新意,因此興趣盎然。然后突然率真地意外冒出了一句離題很遠的話。她當著會議室內眾多聽課的同事是這樣說的:“鐘虹,你是否打算一輩子做一個黨外的布爾什維克?”這一問,真使我當場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應對。我愣了一下,只能這樣回答她:“胡廳長,這個問題比較復雜,有內因,也有外因。在這個場合,我實在無法回答您。”好在我還是冷靜地把這堂課順利講完。事后我對她這一率真的發問,反復地進行了深入思考,在內心引發了極大的震動。我越想越覺得,胡老如此真誠地在這種公開場合表達她內心的肺腑之言和期盼,以此來鞭策我這個舊社會知識分子家庭出身,而在新中國由黨長期培養教育出來的后生,鼓勵我要更加勤奮和努力來提高自己,這只有一個胸懷寬廣,無私無畏的老革命家才能做到。這使我進一步地加深了對胡老真摯的敬重。
需要提及的是,我和胡老雖然交往較多,但有一個因素是比較特殊的。這是由于胡老過去在新四軍的幾位比較親密的戰友,甚至還有她的表姐,都曾經是我在北京工作時的領導,這也就使她便于了解我過去在工作中的專業業務能力和為人處世等方面的表現,以及因受家庭問題困擾而經歷的一些挫折。這相對地增加了她對我的厚愛和關切。但這種純潔的革命情誼絲毫沒有親疏之意。
前事過了若干年后,在我進入耄耋之年之初,我先后患了兩場大病,但經精心治療,很幸運地存活了下來。我時時記住著一個問題:作為一名人民公仆,是黨和國家無數的納稅人給了我們如此優惠的待遇,得以安享晚年,我早已心滿意足。但胡老多年前對我的那個公開提問,始終仍記憶猶新。實際上,以往我從沒有向她透露過,我在甩掉家庭包袱后,曾三次寫過要求入黨的申請書,只是由于自知是一個性格耿直,不諳世事,常常直抒己見,并不適宜在一線的工作崗位上肩負重任的人,因此經常想到不要因自己的不當作為,影響到胡老和其他老領導的形象。三次寫了入黨申請書,先后都是寫了后撕,撕了后再寫,再寫后仍然裝進自己的口袋。到了耄耋中期,這時外界誤傳的種種輿論也已漸漸散去。我終于下定了申請入黨的決心,并在第一時間到她家里向她作了匯報。胡老當時因年事已高,耳已幾乎失聰,她拉著她的愛子偉承就近貼身轉述,才聽清了我的原話。同時似乎也清晰地記得我在前面所寫的那句久久震撼我心靈的舊語。因此,立即親切地給了我肯定和支持。還要我立即寫好入黨申請書上交黨支部。她不顧自己年事已高,隨后就馬上與幾位支部領導進行了討論,并交換了看法,統一了思想。黨支部很快按程序做了許多具體的組織工作,并經過支部大會全票通過,上報了上級黨委。批準下達后,我終于在暮年實現了此生的宿愿;這也是我此生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三、胡老是一位一以貫之,不忘初心,遵守黨紀的楷模。在將近半個世紀的歲月中,雖然我與胡老真正共事的時間并不長,但從寧夏路到水佐崗,一直走過我與這位革命老前輩時而交往的足跡。這種交往的特點是:后輩對前輩的誠摯問候和請益,以及前輩對后輩的諄諄囑咐和期盼。我回想了 一下,雖然時光走過了幾十年,但在胡老手里,沒有接過一件我贈與她的禮物。這雖然是一種遺憾,也算得上是一絲難覓的清風。由此,我切身感受到,她離開領導崗位后嚴明的組織性和紀律性。她自己就是一個一生不計名利地位的榜樣。這里我也要順帶說一下,胡老的親密戰友和搭檔,顧靜老廳長在九十年代初也曾針對時弊,對我真誠地說過這樣一句話:“你不要去學社會上的那些不良行為”。這實際上就是我們現在所講的腐敗。對此,我也始終銘記在心。注3
以往我曾經常聽到,不僅是在業內,而且連我的兒子也有這樣的疑問:“既然胡老對你了解較深,卻為什么不提拔你?”對此,我認為胡老雖不是我的伯樂,但她的內心總是期盼著我能更多地發揮自己的光和熱。毫無疑問,她是我此生難得一遇,名副其實不斷促進我進一步成長的恩師;也是遠勝于伯樂的亦師亦友和德高望重的長者,我為此深感殊榮!
胡老仙逝了,我因腿腳不便,未能為她送行。她的一生實際上也經歷了艱難曲折和令人深為惋惜的歲月。她早年喪夫,文革中又喪一子。但她始終自強不息,不忘初心,牢記使命,渡過了自己熠熠生輝的一生。
長期以來,我一直非常敬重她,而如今則非常緬懷她。我近日得知,她的愛子葉偉承同志注4已全身心地辦完了她此生的遺愿,而且做到了完美無瑕,這是對她最好的慰藉!
日月照丹心,歲月不饒人。我現在也已走到了臨近人生旅途終點的時刻,我想在不長的時間內,我就可能會和胡老在青天之上再次相會。
我敬重的胡老,愿您先一路走好!
2024年11月3日初稿,11月9日二稿,11月11日再改為三稿寫于南京
注1 :此前我曾委托本單位的徐明明同志代我向她的家屬致哀過一次。
注2 :因當時吃飯要糧票,而糧票是隨戶口發放的。
注3 :顧靜老領導不僅是胡老的親密戰友,而且是資深的老革命家,原江蘇省省長惠浴宇(惠老)的夫人。
注4 :此文得到偉承同志精心審閱和具體指導,并提供給我文中胡老晚年珍藏的彩照,我謹在此向他表達由衷的感謝!友誼地久天長!
編者按:
本文作者鐘虹為原江蘇省石油化學工業廳正處級干部,畢業于天津大學化工系,曾在省石化廳任世界銀行化工貸款項目辦公室主任,并在廳內計劃部門長期分管省內石化企業升級改造和全省石化產業中長期發展規劃等具體業務。退休后,他又多年盡心盡力,為江蘇沿海的開發開放出謀劃策,在許多領域發揮了重要的指導作用。是我省石化行業一位資深學者型專業人士。在國內的中央和地方專業刋物上發表過十余篇廣受好評的專論。
在胡老離休前后,他曾在胡老直接領導下參與過一些對我省石化產業的發展具有開拓性意義的工作,并通過長期交往,與胡老建立了深厚的師生般的情誼。
作者鐘虹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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